中国宋庆龄基金会理事邓立
我们先来定义一下2.0时代,非遗文化从保护、传承进入到了发展阶段,并且希望可持续、有生命力的发展。
2011年中国宋庆龄基金会成立了女性幸福基金,作为发起人,我希望通过全社会的力量帮助少数民族地区的妇女传承本民族手工艺,同时增加妇女收入,提高社会地位。那时候我们主要的工作是聚焦于濒临失传的传统手艺。
基金成立11年,帮助了贵州17个村寨,几千名的苗族、侗族和水族妇女,涉及了十余种绣种。
这些照片是我们这些年在工作的村寨和部分手工绣种。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摸索建立了一套保护、传承和发展的方法。每个村寨会定点扶持三年,前两年主要是手工技术和技能培训,提升全村妇女的整体手艺水平。第三年开展订单培训,下达产品订单到村寨,让村寨妇女了解工艺标准、工期、包装、产品的合格标准等一些指标。
这是我们向村寨下达过订单的部分品牌和产品。我们项目的“保护”、“传承”这两部分,主要依赖公益基金的善款,“发展”主要依靠订单。
以上是我们工作的1.0时代,这个阶段我们有以下思考:
第一,非遗文化原本的社会价值与逐渐淡出本民族现在的发展需求,外在的保护与保存介入成为必然。
第二,非遗手艺的审美价值和工艺价值依然可以跨越时间来到我们今天的生活,而且它们有机会走向未来。我们刚才的手艺订单中,有一部分来自于时装设计师的加持,比如和欧莱雅品牌合作的丝巾,是北京服装学院蒋熙老师设计的,设计力量的帮助,让我们的产品可以站在现代审美的前沿。
第三,在主流文化与审美交融中如何保持自身的优势。我们希望当地的手工艺者有发展,但也应该有自我的坚持。有一次我在山里吃完晚饭,坐在火塘边聊天,看到女主人拿着手机一直在对着微信语音唱歌,我问她:“你在做什么?”她说,我们有一个几百人的对歌群,每天晚上在群里对歌,并且都是一对一对唱,一定要字数、韵脚接上,全部合拍才算赢。
他们生活真的非常有情趣,可以想象我们城里人晚上在做什么,她们晚上是在创作。中国几千年前的风、雅、颂就是这样传唱被记录下来。她们的生活有非常高雅的一面,也希望这些文化能够保存下来,传递给下一代。
第四,可持续发展成为非遗文化传承2.0时代必须面临的问题。
2020年我们在乡村的工作标准有了转变,培训除了有手艺技能,还包括运用社交平台、对外联络、自我宣传的能力。以村寨为单位,鼓励她们建立刺绣小组,发挥各自所长,为可持续发展做准备。
我们希望通过非遗文化IP的建设,以时尚文化与商业的力量,探索非遗艺术、生活方式在保护工作之外的可持续发展之路。
目前我们正在建设非遗文化IP“四时问候”的四个板块。
首先,希望用两到三年时间拍摄系列纪录片。每一集会跟拍一套手工盛装的完整制衣过程,时间的记录非常长。
我在准备这个项目时写过一段话--“过去30多年少数民族刺绣手工艺的消失速度比之前3000年都要快……于是想通过影像的方式记录下这门精湛的老手艺,记录下民族盛装堪称‘高订的工艺’过程,给后人留下找回它们的足印。有一天,即便走散了,也不会走丢。”
这套纪录片播出同时我们也会出一套资料片,把每一道工序和步骤详细地记录下来。可以捐给某一个大学或图书馆,之后不管是作为教学片,还是他们本民族、本支系的年轻人希望了解盛装传统的制作方式,都可以查询这套影像资料。
第二,搭建“四时问候”媒体平台矩阵。计划做一个属于非遗文化手艺的平台,它可能会很小众,但非常精准,热爱它的人会一直关注,黏着度非常高。
第三,手工艺衍生品。希望可以跟成熟品牌有跨界合作,下达工艺商业订单的同时,培养来自山里的原创设计师。这个说法在一年前我还不敢想象,但非常幸运,在今年一年里,我在贵州村寨遇到了两三位非常年轻的绣娘,也许她们不觉得自己是设计师,但是她们的作品让我惊叹,真的是可以跨越传统和现代。
第四,我们希望可以通过展览、论坛、文旅、音乐艺术节等方式,让大家走进山里、走进非遗。我常常有一个感叹,不管我们的纪录片拍得有多好,图片拍得有多好,文字写得多么妙笔生花,大家会发现,所有的传递离手艺真实的美,差了十万八千里,希望大家有更多的机会近距离看到它们,爱上它们。
以上四个方面互为依托建设一个非遗文化IP,希望探索出一条以设计、文化、时尚和商业的力量来促进非遗手艺的可持续发展之路。
关于非遗的可持续发展之路,我有以下几点思考:
第一,对于传统的保护要建立在改善当地人的生活条件和物质基础之上。
我大学刚毕业时做记者,有幸几次采访费孝通先生。当时有一个新闻,东北的狩猎民族,因为狩猎不被允许,森林里的生活条件又比较差,把他们搬迁出来,但狩猎文化也会因为他们的搬迁而消失,我问费先生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当时他给我的答案是,少数民族的生活以及他们的文化形态最好是能够两者兼顾,而且在这个过程中需要智慧,需要极大的耐心,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兼顾,人能够更好地生活是最关键的。只要人在,文化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可以不断被创造。
当时这样的一问一答给我的印象非常深,所以我们在10年的乡村工作中,走得非常小心谨慎,希望慢一点,想得多一点,尽量少把自己的观念强加过去,更多尊重当地原生的文化和手艺。同时,帮助他们改善物质生活条件,在此基础上谈文化的保存与延续,才更有说服力。
第二,要用“它终究会离去”的悲观心态来珍惜和挽留它,这是我们做纪录片时的初衷。
第三,要用传统总是在发展和变化的积极态度来对待它。这10年当中,山里的绣娘们给我一个启发,她们在日常生活中不断汲取、发展变化。我曾在藏家那里看到一件清末的苗族老衣,绣着“福禄寿喜”,她们把汉字当做吉祥的图案。后来又看到80年代苗族施洞盛装上有英文“ILOVEYOU”,当时刚刚改革开放,英文被认为是洋气的图案,所以请村子里的高中生用英文写一段吉祥的话绣在盛装上。她们对生活的礼赞形式从来都是与时俱进的。
第四,再好的外来干预都比不上本地的手艺人自己成长和壮大。所以非遗保护的可持续发展,归根结底是对人才的培养,从他们自己的土地上开花结果。
我遇到不止一位85后的绣娘,既熟悉传统技法和文化,又因为互联网,打开了眼界之后,在创作自己的艺术作品。她们真的是解构了原本的传统手艺,又跨界了其他的表达方式,可能她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创作有多棒。但我从她们的作品中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
非遗手艺传承是一条很美也很窄的道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很享受踏上它的旅程,也深感道阻且长,希望我的思考对非遗文化传承有所帮助。
(作者:邓立 曲生文化传媒<上海>有限公司总经理 供稿:理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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